□王海波
过了唐家桥就是双灰山村。眼前的双灰山村，白墙黛瓦的民居错落有致，宽阔平整的水泥路几乎直通家家户户。大棚里瓜果飘香，竹林枝繁叶茂，一幅岁月安好的新农村画卷。
那天我去了双灰山村，站在这片曾被战火灼烧的土地上，却感受到八十年前双灰山伏击战的硝烟依旧在历史的天空弥漫——
1941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二月的苏中平原上，枯黄的芦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像是无数瘦骨嶙峋的老人。凌河的水也瘦了，露出青灰色的河床，水面上浮着一层薄雾，将远近的村庄都笼在了一片朦胧里。
七日的傍晚，粟裕站在花子街的一处高地上，望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他的眼睛不大，却极亮，能穿透这浓雾似的。参谋递来最新情报时，他只轻轻“嗯”了一声，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正是双灰山那个口袋形的洼地。
“老陶，”他转向身旁的陶勇，“你看这雾……”陶勇有些欣喜，会意地笑了：“老天爷也在帮咱们哩。”
当夜，管家庄桥头响起了第一声枪响。那是区游击队的小伙子们，他们如田里的小鸟一样，东一枪西一枪，打完就钻进雾里。日军分队长林芝七是个暴躁的矮个子，他挥舞着军刀，命令士兵追击，河对岸的枪声时断时续。八日清晨，雾更浓了，好像一层厚厚的棉絮，将整个世界包裹得严严实实。伪军的团长骑在马上，喘着粗气。他的部队走在前面，日军在后面压阵。花市街的屋檐下，特务营的老李悄悄拉动了枪栓。他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兵，右耳在台儿庄被打掉了半边。此刻，他眯起左眼，准星牢牢套住了那个伪军团长的后心。“砰——”伪团长栽下马来。老李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犹豫，只有对敌人的仇恨与必杀的决心。
顿时，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激烈而密集，又迅速消失在浓雾中。敌人根本无法判断攻击来自何方，他们只能在雾中盲目地开枪，子弹呼啸飞过，却只是徒劳地射向虚空。日军的小野大山气得直跺脚，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五官都挤在了一起。这个旅团长的督战代表有着典型的日本军人做派，他命令炮兵向可疑的方向轰击，炮弹落在空荡荡的田野里，炸起一片片泥浆。泥水飞溅，却没有伤到一个游击队员。
傍晚时分，敌人终于进入了双灰山的“口袋”。他们疲惫不堪，在洼地里扎营。日军士兵机械地挖着工事，伪军们则三三两两瘫坐在地上，早已没了最初的威风，好似一群失去灵魂的木偶。没人注意到，特务营的战士们正借着暮色和大雾的掩护，悄悄渡过了凌河。他们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靠近敌人，为即将到来的总攻做着最后的准备。七点整，雨突然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陶勇看了看怀表，指针指向了七点，他对身边的通讯员点了点头。霎时间，冲锋号撕裂了雨幕，八团的战士们从东西两侧杀出。他们大多穿着草鞋，在泥泞中奔跑时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那声音如同战鼓，为他们的冲锋助威。战士们的脸上满是雨水与坚定，他们的眼中燃烧着对胜利的渴望，向着敌人奋勇冲去，无畏无惧。
战斗结束得很快，快到让人有些恍惚。小野大山至死都瞪着眼睛，圆睁的双眼充满了不甘与震惊，他的军刀断成了两截。林芝七的尸体蜷缩在一个弹坑里，雨水不断地冲刷着他的身体，他手里还攥着一张全家福。那照片在雨中渐渐模糊，可他至死都没有松开，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思念的也是远方的家人。伪军们跪在泥水里，高举双手，他们的制服被雨水淋透，紧紧地贴在身上，看起来就是一群落汤鸡，狼狈不堪。历经7个多小时激战，击毙日军分队长林芝七以下30多人，包括日军旅团长的督战代表小野大山，击毙伪团长以下200多人，生俘日军2人，俘虏伪军197人，同时缴获重机枪6挺、轻机枪25挺、八二迫击炮两门、步枪400余支及大量弹药，首创苏中战场生俘日军的记录。
天亮时，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双灰山上。温暖的阳光是希望的使者，驱散了一夜的阴霾。粟裕走过战场，看见几个年轻的战士在清点缴获的武器。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那笑容是春日里盛开的花朵，灿烂而美好。一个满脸稚气的小战士正费力地拖着一挺重机枪，看见师长过来，慌忙敬礼，动作虽然有些慌乱，却充满了敬意。“好家伙，”粟裕拍拍那挺机枪，“这下够小鬼子喝一壶的了。”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和几分自豪，宛如已经看到了敌人被这强大武器打得落花流水的场景。
雾散了，远处的凌河水闪着粼粼的光，那波光是无数跳跃的精灵。河岸边的芦苇丛中，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了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它们的叫声清脆而欢快，仿佛也在庆祝着这场胜利。
双灰山伏击战是新四军东进通如海启地区后与日伪军打的第一个大胜仗，以较小代价取得反“扫荡”以来最大胜利，在南通抗战史上留下了光辉一页。双灰山伏击战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抗日军民的斗志。在双灰山一带至今还有人唱起《叹五更》这首民谣：
一更天鼓儿敲，
忙喊男将快出操，
敲火石点个灯，
照亮男将杀敌去上阵；
二更天锣儿响，
倭寇到了河港，
刀出鞘炮蹬膛，
我家男将大刀扛；
三更天锣鼓喧天催人忙，
雄赳赳全武装，
前赴后继如风刮，
冲锋陷阵杀杀杀；
四更天炮火连天，
我家男将杀敌在拼命，
阖家老小急得转，
瞟得前方佳音传；
五更天天渐亮，
狗日的倭寇全杀光，
大夫郎中忙医伤，
我家男将回家看婆娘，
又杀鸡又炖肉，
欢天喜地把酒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