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

晨光刺透青藏高原的薄雾时，我们已列队在马厩前。连长捏着批准文书走过来，牛皮纸簌簌作响：“注意安全，每匹马都给我全须全尾带回来。人更要完全回来。”八个南方兵憋着笑——我们这些水乡长大的孩子，终于能在黄河源头证明捕鱼的手艺。

公马驮着麻袋和渔网，在海拔四千米处打着响鼻。我攥紧缰绳，忽然想起入伍时母亲的嘱咐：“干什么事都得三思而行、顺势而为。”此刻冰河正在脚下嘶吼，碎冰碴子撞在卵石上，像千万把匕首出鞘。

“排长，下游水缓！”新兵小陈指着河湾。几个兵已跳下马背解渔网。我按住网绳：“等等。”手指浸入水流，刺骨寒意顺着经络往心脏爬——这水太急，网下去准被卷成麻花。

我们逆流而上一公里。雪水在此处拐出半月形浅滩，公马驮着的渔网开始晃荡。“就这儿。”我摘下军帽测量风速，“逆水下网，横拉收网。”两组人马分列河道两旁，各执渔网一端，逆着水流向上游拉去。

清澈的河水中，鱼群被惊动，四散奔逃，在水中划出一道道闪亮的轨迹。大伙的心怦怦直跳，仿佛已经闻到了鱼汤的香味。但当我们收网时，鱼儿却了无踪影了。我们几次三番地撒网、收网，耗时一个多钟头，只逮到了几条小鱼。

“算了吧排长！这鱼太狡猾了，根本网不住。”有人踢着卵石抱怨。我见大伙泄了气，便决定打道回府：“向人取取经，改日再来！”

此时，战士们也懒得扛渔网，便在两岸拽着网绳顺流而下。不多时，不知是谁在无意间看到网前群鱼乱窜，急忙叫喊：“排长！快看！鱼……”我一看，网前的河水竟沸腾起来：成群的黄河裸裂尻鱼（注：高原特有无鳞鱼种）正逆流冲刺，银青色的脊背劈开湍流，像无数柄出鞘的藏刀。它们完全没注意身前漂来的死亡罗网。

我急忙下令：“收网！顺着水势，慢慢地拉！”网绳颤动，越来越沉。当那些滑腻的无鳞鱼被拖出水面时，它们在阳光中闪着冷冽的光，像一捧被黄河吐出来的古老秘密。

“真奇了怪了！”小陈捧着银光闪闪的渔获傻笑。我愣了几秒，恍然大悟：“鱼的习性可能是逆流而上的，我们逆着水流拉网，鱼跑得比网快；现在顺流而下，正好把逆流而上的鱼一网打尽！”随即我又补充道：“网要逆着水撒，人得顺着水收。”大伙兴奋得手舞足蹈，立刻如法炮制。不到一个小时，就捕获了四麻袋鱼，沉甸甸的收获让大伙忘记了寒冷和疲惫。

返程时公马驮着的麻袋滴着水，在雪地上画出一道蜿蜒的蓝。我数着马蹄声的节奏突然想起了毛主席说过的一句至理名言：“实践出真知。”并且顿悟：所谓真知，从来不在文件规定的河道里流淌，而是永远藏在反向而行的浪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