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广玉兰

抗日楷模下葬记

□苏学勤

韩国钧老先生是海安徐庄人,生于1857年,逝于1942年,享年85岁。海安人习惯称之“韩三爹”,一叫就是几十年。

他是我们已知的海安人位居高官第一人,曾官至江苏省省长。曾受到光绪和慈禧的召见。

韩老是个文化人,中过举,1889年,他应大挑,得一等奖励。他倡办了“海安紫石中学”,即如今闻名全国的江苏省海安高级中学。

1941年,日伪胁迫韩老出任伪江苏省省长一职,遭其严词拒绝,忧愤成疾,于次年逝世在徐庄寓所,终年85岁。

有关韩老的生平事迹,写作论述的作者多多,但关于他的葬礼一事,至今未见报道过。笔者几十年来一直想写上这么一段,但因多种因素未能成行。前些日子与吉光先生接触,受他的指点,终于下决心写下这些回忆,也算补个空白。

我考虑写“下葬记”这段资料,必须慎言,不实之事不能写。好在我有几个方面的优势:我当过10多年的搬运工人,都是在一线劳动,对海安的“土工”(抬棺材的人)情况有所了解。我姐夫是土工,当年和我同班组的丁宝群、赵广余等人,都是土工的头儿,休息时给我讲过当年土工的那些事儿,为今天的写作有了着笔之处。

当年海安东城区域的周会增、周会领,都是“阴阳先生”,他俩和我在一个班里好几年。他俩都住在酒厂东边,记得当年“韩三爹下葬”的一些细节,丰富了我写作的内容。

还有和我少年时期一起耍子的小伙伴陈德余,他的家族中好几个人都是土工,他把一些传统的风俗细节告诉我,我至今都未曾忘记。

还有更巧的事,韩三爹下葬的那天,我和几个小伙伴都来到现场,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大场面。现在回忆起来,更是为写作充实了许多。亲历,不是一件容易事,而我碰上了。

韩三爹不是一般的人物,关于他葬礼的诸多问题,当年的地方政府和韩家亲属,曾多次接触,力求意见统一,但这方面存在的问题还真不少。

韩三爹在临终前,曾对亲属们有交代:“抗日胜利之日,移家海安,始为予开吊,违此者不孝。”韩老逝世后,灵柩停于徐家庄。抗日胜利后,由人民军队协助,移放在海安故居(韩公馆)。

得到韩老逝世的消息后,新四军的领导们都十分悲痛,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悼念这位共产党的好朋友,陈毅称赞他是“抗战之楷模”,这个评价蛮高的。

而国民党方面的态度,随后发生了改变,据新四军联络部部长朱克靖将军回忆,1941年年底,重庆《中央日报》刊登韩老被新四军逼死的消息,于是国民党政府下令抚恤褒扬,准备将其生平事迹编入国史馆,并给治丧费三万元。后来发现韩老是被鬼子逼死的,重庆政府反倒不闻不问。至于抚恤褒扬治丧费之事,从此再未提过。

三万元治丧费,那可不是个小数目。韩家后人怀着等待的心情,盼这笔治丧费用,接着后面进入了解放战争,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直至全国解放。韩家人才知道,国民政府完蛋了,经费的盼望无指望了。

葬礼怎么个办法,双方观点不一。韩家人力主传统方式,并要求提高规格。他们的说法是:韩老有民族气节,也曾为海安做过不少好事。草草下葬,对不起老人。最后,经过多方请示,尊重韩家人的意见,由韩家操办。

按老传统办葬礼,可大有考究啊!下葬地点定于海安镇凤山北侧,韩家人是没有异议的。但下葬日期的选择,具体仪程,人员邀请,规模大小等细节,说起来一大堆,还真让人挺费心的。而韩家人一口答应由他们负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实际上,这场海安最大的葬礼,是由韩家孙辈办理的,韩公馆的账房先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人们不知道,韩老在世时,他的两个儿子少石、小石均已去世;其女儿韩柳娴此时被关押,罪名是吸毒,屡教不改。这些信息,都是韩国钧的亲戚马信仁老先生告知的,不会有错。当年,韩国钧曾居住在“刘家大院”里读书,马老先生曾写《海陵一石》文章,记述了当年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韩老这样的大场面的葬礼,很少人能见到过,我算碰巧有幸看到了这样的场面。

那是1948年秋天的一个上午(具体日期回忆不起来了),我们几个小伙伴听说韩老下葬,就从新华路上赶来看热闹。刚过新华路口向南,便看到宁海北路上人挺多的。过了“友斐旅馆”向南一点,便看到有一口特别大的棺材搁在路旁,棺材下面是两张大阔凳。这么大的棺材我从未见过,大得很,上面盖有两床棉被,棉被上面是一根大木头,蛮长的,足有七八米。仗着人熟,我们去一问,原来是“独龙杠”。

后来我逐渐知道土工这个行业,作业也蛮有讲究的。薄皮棺材是“小棺材”,称之为“么二三”;而大棺材,则称之为“四五六”。韩老的这口棺材,是特大的,重量少说也有1000多斤。据说,当年为防腐,棺材里放的洋灰(石灰)就有五六百斤。

过去,独龙杠很少用得上。一口大棺材,需要8—10个土工才能抬走,而且由于棺材重,土工们抬起来相当吃劲。路上是不允许停下来,否则视为不敬。而韩老这口大棺材,按照土工的要求,也不能停下来歇脚。做独龙杠,为的是让棺材重量匀称分布,防止有土工吃不消。

大棺材旁边站着几十个土工引人注目,每人一条白搭肩布,6尺长,全新的,是韩公馆里送给他们的。土工们一早就把大棺材从韩公馆里抬到这里,让人们瞻仰。

我们往南走一点,便看到一堆一堆的人围在一起,好像在交代什么事项。一眼望去,一直到中楹桥下,少说也有上千人在等待观看下葬的场面。那天在现场,我没有看到穿军服和警服的人,现在回想,可能是双方达成的协议。

一会儿工夫,从韩公馆处传来了震天响的锣鼓声,唢呐的尖叫声,让人们感觉葬礼马上要开始了。突然,传来了吹哨子的声音,只听见土工头儿一声大吼“仙人请起”,早已准备好的土工们就将大棺材抬起,抽走凳子后,土工们便拐小弯儿向韩公馆方向抬去。

我和小伙伴们立即快步奔向韩公馆门口,只见30多个和尚已排列整齐,前面是扛旗打伞的,后面是敲锣打鼓的,一支十多人的乐队,吹奏着乐曲原地踏足。几十个和尚抑扬顿挫一条声,配之音乐,蛮好听的。

韩三爹的亲属队伍紧跟在和尚后面,有好几十个人。听街坊们说,这些和尚中有不少是从李堡、曲塘、仁桥等地过来的。亲属们的队伍人也不少,都是披麻戴孝穿着白衣服,腰间插一根哭丧棒,显得很是庄重,他们一声不吭,跟着和尚走。大棺材就在亲属后面,抬棺材前面的几个土工,都是一米八十以上的大个子,个个都很壮实。棺材是二十四个人抬的,两旁各有一个土工头儿照应,棺材后面是十多个土工,作为替补人员。

大棺材后面是外来人员的送葬队,大约有百几十个人,很多人看上去不是海安人,但无从查证起。后来听说,有的人是从上千里外赶来的,但不透露身份,有一种神秘感。

后面跟着道士,海安城隍庙的8个道士全在场,这些道士我都能叫出名字,个个打扮得仙风道骨的样子,蛮有精神的。观热闹的乡亲们说,几十个道士中,大部分是西场、丁所的,还有李堡、曲塘的。道士们不像和尚张扬,吹奏的音乐是江南丝竹,《紫竹调》的音乐挺好听的。

最后是跟在送葬队伍中看热闹的,大约有几百个人。整个送葬队可谓是浩浩荡荡的“千人大军”,从陆家巷沿石板街一直向东,缓慢地走向凤山。沿街观看的人群是几百成千,人们怀着敬仰的心情,送老人去安葬,二华里的路程,走了一个多小时。

大棺材抬到凤山后,葬坑已经挖好,土工们卸去独龙杠换上“活扣”绳索。活扣是圆木杠棒,可以通过土工们手部控制操作,滑杠而下将棺材落入坑内。此时僧人和道士们都在诵经,亲属们的哭声让人心酸,点纸、烧千张的忙个不停,表达人们对韩老先生的怀念。

紫石老人,就葬于海安凤山。

韩老先生下葬距今已70多年了,“大事”基本记下了,但仍有不少细节回忆不起来,期盼知情者给予指正和帮助,在此表示敬意和感谢。

2025-07-18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214460.html 1 3 抗日楷模下葬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