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健

夹竹桃开花了。白的，红的，在沿海高速的两旁，在河岸边，一簇簇地绽放着。我每每路过，总要驻足看一会儿。这花有毒，人人皆知，故而写它的人不多。但我偏对它情有独钟，这情愫也不知从何而起，或许只是因它开得热烈，又或者因它能在尘土飞扬的路边活得如此自在。

夹竹桃的花期颇长，从夏初开到秋末。花色以红白为多，红的艳而不妖、白的素而不冷。花瓣五片，微微外翻，花心吐出几根细长的蕊，颇有些招摇的意思。叶子狭长，对生，绿得发亮，衬着花朵，愈显精神。我见过有人将夹竹桃栽在盆里，矮矮的一株，开花时倒也好看，但总觉得委屈了它。这花合该生在野外、长在路边，沐风栉雨，才显出它的本性。

沿海高速两边的夹竹桃，是我看着栽下的。那时路刚修好，土还新着，工人一株株种下去，浇了水，便算完事。本以为夏天栽树难以成活，谁想它们不仅活了下来，且一年比一年茂盛。花开时节，但见红白相间，连绵不绝，宛如两条彩带，随路延伸。我每每经过，皆特意放慢车速，摇下车窗，看它们在风中摇曳。花瓣偶尔被风掀起，飘在空中，转几个圈，又落回草丛里。这景象，竟让我想起年少时见过的蝴蝶，也是这样忽上忽下地飞着。

内外城河边的夹竹桃，生得更是恣意。因水汽充足，枝叶格外肥硕，花朵也大些。白花映水，红英照影，别有一番风致。傍晚时分，我常去河边散步，看夕阳将夹竹桃的影子投在水面上，随波晃动，忽长忽短，忽聚忽散。偶尔有鱼跃出水面，打碎了花影，不一会儿又复圆融。这般景致，看久了，竟觉得那花影比真花还要灵动几分。

夹竹桃有毒，这事实在是它的不幸。人们因此畏而远之，甚至有人主张将已有的夹竹桃悉数铲除。闻之不免失笑。世间有毒之物多矣，何独苛责此花？其实夹竹桃的毒，只在枝叶花实中，不食不触，原是无碍的。它耐旱、抗污染，正是路边植物的上选。况且它的毒，原是为了自保，并非有意害人。人类自诩为万物之灵，却常因一己之惧，便要灭他物之种，岂非可笑？

夹竹桃的毒，亦可为药。医书上说，其提取物可治心力衰竭，只是用时须极谨慎。可见毒与药，本是一体两面，全看如何用之。人之于夹竹桃，若能敬而远之、赏而不犯，原可相安无事。

我之爱夹竹桃，或许正因它这不讨喜的性子。它不似牡丹之富贵，不似幽兰之高洁，不似玫瑰之娇艳，它只是自顾自地开着，有毒也好、无毒也罢，全不放在心上。烈日晒它，它开；暴雨打它，它开；无人赏它，它照样开。这般倔强，倒让我想起故乡许多的老人，历经磨难，却依然活得硬朗，乃至高寿。

昨夜风雨大作，今晨路过城河，见夹竹桃花落了一地。红白花瓣沾了泥水，不复昨日光彩。抬头看枝头，幸存的几朵在风中轻颤，仿佛在笑我的多虑。是啊，花开花落，本是常事，何须伤感？夹竹桃明年还会再开，或许比今年更盛。

人生在世，若能如夹竹桃般，不因人言而改其性、不因境遇而易其志，恣意开落，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