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静

　　96岁的外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上蜡黄蜡黄的，从阴历初二到现在除了方便，脚不再下地了。医生说是尿毒症。我心里说，不是的，我外婆还会好的，有些指标高只是暂时的，调整得过来。

　　我坐在床边的凳子，扭着身子把头枕在外婆的枕头上，和她并排。我问外婆：你个喜欢我啊？外婆说：身上掉下的肉啊。我哭，没敢出声。我是外婆带大的。那时候爸爸在部队，妈做老师，晚上要备课，我跟外婆睡。此时靠在外婆旁，闭上眼睛恍惚又到了小时候，泪有些止不住。外婆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对我说：“二姨娘来了的，没吃饭就走了，没吃饭，饿啊！”外婆啊，你个知道自己多长时间没吃饭了？心里还怜惜着别人？外婆轻声对我说：心口膛不好过。我晓得啊，外婆啊，我想替你啊！

　　18岁的外婆嫁给外公，直到31岁才生下第一胎，经年承受无嗣的压力。外婆不曾讲过，我成年后才偶尔听南门奶奶絮叨过。未曾想这第一胎5岁时又夭折了，所幸那时肚子里有了我妈，妈底下还有了三个姊妹。外婆从嫁进门，不曾跟谁大过声，红过脸，我一次也不曾见过她说过谁不好。外婆有两个小姑子，都一世喜欢围着娘家转。大姑婆嫁的江南人，她不愿背井离乡，姑爹就顺着她落户在娘家，大姑婆生了九个孩子。小姑婆命苦，小姑爹留下遗腹子一命归西，遗腹子上面还有个姐姐，舅家就是他们的家。说到曾经的负担，外婆轻描淡写说，时间快啊，拉拉扯扯伢儿就大了啊。农业社的时候外婆苦，外公是定量户口，在供销社。伢们太小，农业社的活计只有外婆一个人做。最苦不过踏水，都是夜里踏，人家有人替换，外婆没人换，踏了一夜水第二天照样还得上工。外婆说的时候，我坐在爬爬凳上，也就五六岁的光景，外婆手里用梭子快速地织着塑料渔网，眯眯笑地和我说着话，我到现在都记得。

　　长假快啊，要走了，回南通，捧着外婆的脸亲了又亲，外婆说：不嫌我老奶奶？痛楚从心尖往外蔓延，我透不过气。

　　早更天醒来，不知外婆怎样了，身上个痛啊？我要回去看外婆。请了个假，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到医院，外婆看到我，笑了，笑得可爱，是的，是可爱。告诉我，她好了，看她努力表现不想我们为她担心的样子，别过脸去，我对自己说坚强些，不要流泪。

　　昨晚赶回南通。朝九晚五地上班，此刻的我坐在电脑旁。

　　我想我的外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