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子
1650年春,为了能够让临终的朋友得偿所愿——伴随着普伊赛葡萄酒和音乐走向死神,维奥尔琴演奏家德圣科隆布先生陪伴在伏格兰先生床畔。让他没想到的是,与此同时,自己妻子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微弱的生之火熄灭时,环绕她的只有蜡烛和眼泪。对于妻子最后时刻自己的缺席,他是负疚的,这负疚让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人,这负疚亦萦绕他的余生,让他心无旁骛,全情投入音乐之中。《世间的每一个清晨》是法国作家帕斯卡基尼亚尔创作于1991年的中篇小说,那部以隽永的大提琴曲贯穿始终的经典电影《日出时让悲伤终结》即脱胎于此。“老人说,音乐是为着那些被话语所拋弃的人。”影片中每一个拉长的音阶都将那段已经永远离去的感情痴缠于当下,每个观众都可以展开自己丰富的想象去探寻、去偶遇。而当事人呢?他又是为了什么呢?是等待每一个没有归路的清晨吗?也许是的,万物皆出自黑暗和孤独。在小说中,帕斯卡给出了答案,“我不谱曲,我从来没有写下任何东西。有时候,我在回忆一个名字和些愉悦的同时发明出的,是水的礼物,水面的浮萍、蒿草、小小的毛毛虫。”
关于音乐,作家懂得;关于那个鳏夫圣科隆布,作家懂得;关于小说中太多奇妙的关于音乐与这个世界的别样关联,作家懂得。至于马兰马雷,一个十七岁、一心想要得尽圣科隆布真传的大男孩,他和玛德莱娜交好,追逐爱的盲目的女孩将父亲的亲传技艺私相授受,这样的施予并不能够牵绊这个入世者的心,被聘为“国王的乐师”的二十岁青年,吝于将自己的爱赐予对他毫无保留的情人,在他最初的情人凋敝后,他依然用尽心思,获取那个只痴迷于在树屋里摆上红酒、饼干与已故妻子邂逅的老先生。他最终得偿所愿,曾经让他从风的呼啸辨析咏叹调与低音的老人,是一位维奥尔琴演奏家,更是一位另辟蹊径的良师,确切地说,他是一位布道者,用音乐布道,以用心聆听、用心感受到的与自然完美契合的音乐布道。师徒二人最后完成了两位最优秀维奥尔琴演奏家完美的合奏,那是当世无二的共鸣,但这完美的演奏并未让贯穿小说的孤独稍减。
作家2000年创作的《罗马阳台》通过独特的版画创作延续了这高傲的孤独。小说开篇这样写道,“绝望的人们生活在角落。所有恋爱中的人生活在角落。所有阅读书本的人生活在角落。”
莫姆生活在角落。1617年生于巴黎的莫姆是绝望的,为了获取不属于自己的爱情,他被毁容。从此,他逃离那不属于他的梦幻之境。他执迷于艺术创作,尽管他画笔下的女体都是他曾经以为的爱情彼端,都是那个布鲁日城民选法官的女儿娜妮维特雅各伯兹,女体都呈现着他梦见她那作拥吻状的姿态。这是令人目眩的姿态,因此莫姆将它极其自然地融合在自己的创作中。但更多的时候,他是孤独的,尽管是他自己选择离开,选择将全部身心投入到黑版法版画的制作中,他始终孤独,无从逃遁。“既然有一种沉沦的音乐,就得有一种沉沦的绘画。”他将爱情带来的灾难转变成了创作的动力,和维奥尔琴演奏家,放纵自己,沉迷其中。在他看来,自己献身于一种古老的爱,他制造从黑夜中脱出的形象。他执著于自己对于爱、对于艺术的理解,他狂热于八次心醉神迷。能够想见,一个心无旁骛的画家在漂泊中与痛苦和匆忙相伴,他埋头于创作,用铅笔描摹,将纸的反面朝外熨烫,最后依据印痕在铜版上雕刻。这一道道与浪漫毫无瓜葛的创作程序,填满了一个男人自青年至中年、壮年渐至衰老的日日夜夜。他最后一个梦是黑白的,行至生命尽头的他瞧着卢浮宫那布满阴影的正面宫墙、奈尔高塔、桥、黑乎乎的水。万物都在沉睡中。而他,将要离世,或者说复归自然。
帕斯卡基尼亚尔的两部小说都设置在十七世纪的欧洲,时风优雅,人们崇尚艺术。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却因为极具张力,而牵动人心。作为主人公的音乐家与雕版画家尽管孤独、尽管萧索,却颇具魅力。作家凭借简洁的词句、含义明了的对话,让读者沉浸于宁静的阅读之中,甘愿融汇于他营造的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