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凯燕

　　从前还没菜鸟驿站时，快递员打电话，我们说：“就放到楼下小卖部，对，就是有卫岗牛奶招牌的那里。”负责的快递员比较犹豫，“他们知道你们吗？”“知道，知道，你告诉他名字就可以了。”

　　这是一间向北开门的车库，大约20个平方，隔成两间，外间是柜台，里间是生活区，有一张四方桌，一个躺椅。柜台货架上物品不多，油盐酱醋，烟、矿泉水、电池等。它主要功能是订牛奶。

　　每天大早，晨光里，那位老人站在门口，带着可亲的笑容，等着人们取牛奶。来来去去邻居都认识他，一个个点头打招呼。但我从不知他名字，甚至连姓都不知，只在背后唤他“牛奶爷爷”。

　　疫情期间牛奶店一直开门，老两口也不戴口罩，我有些不放心，问可不可以暂停。牛奶爷爷说：“没几天了，下个月我就不做了，你们要订，我把他们电话给你。”我哪里晓得，那是我与牛奶爷爷的最后交集。

　　三月份牛奶店关了门，最近又开了，但一直没见着牛奶爷爷。今早强大打电话给我：“你知道牛奶爷爷走了吗？”“啊？！”“他上个月就过世了，肺癌。他好久没出现，我特地去问了。”

　　二月末牛奶爷爷同我说话时，应是知道自己病情，他平静结束自己的工作，随后迎着自己生命的终结。

　　我极少在牛奶爷爷那儿买东西，偶尔几回，取几瓶矿泉水，他不用微信支付宝，我又没零钱，于是赊账，过后再给。当我将零零碎碎的硬币递给他，他竟有些羞愧，说：“这一点点还要你给。”

　　牛奶爷爷觉得自己对附近居民都有一份责任，有次强大朋友来家，拿了强大车钥匙去车内取物。回来说：“楼下老头死盯着我，把我当小偷了，我向他解释了才罢。”

　　我家牛奶通常下午两点由阿姨取，牛奶爷爷准点等着。有几回牛奶店关门，牛奶爷爷，这个70多岁的老人，哼哧哼哧爬上六楼，亲自送来，一边抱歉说自己有事回来晚了。阿姨周日休息，牛奶爷爷便会在周六提醒我们：“明天你们什么时候有空拿？要不要我送上来？”

　　自从我偶尔提及喜欢酒酿，很多个早晨，迷迷糊糊被叫醒，门口，老人捧着碗，一脸殷勤，“又做了点酒酿，你尝尝。”我们是糊涂的，吃了酒酿记不得还碗，老头子等了几日，欲言又止，很不好意思地问我们要碗。

　　今天我回家，经过小店，门开着，门口无人。“卫岗牛奶”的招牌已经被风吹雨淋褪了色。牛奶爷爷是再也不会出现了，想到这个，有些心酸。明明他的形象还是那么清晰，但他却变成了一个抽象符号。

　　牛奶爷爷悄悄走了，未惊动任何人。我所能做的，就是用几行字纪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