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辉

335

小说有可能呈现思想的深刻，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比如奥威尔、加缪，但思想终非故事的本质，也非故事的正道。小说的深刻并非表现于思想层面，而是表现于情节层面：通过人物的矛盾、情境的冲突而造成戏剧化的张力，凸显出种种人性的困境和悖论。在本质上，这更多是一种对思想的挑战，对思想的拷问，而非纯粹的思想表述——事实上，纯粹的思想表达必然也写不成一部好小说。

小说毕竟是文字媒介，通过文字编码的故事呈现思想虽则困难，仍有可能；而影视作品比之小说又隔了一层，通过影像编码的故事呈现思想，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了。上焉者如《2001太空漫游》和《红》《蓝》《白》三部曲，下焉者如蔡明亮，最终不过沦于情节的晦涩、形式的造作而已。

我觉得，至多存在有思想内涵的影像故事，但不存在有思想深度的影像故事。影像故事可能刺激受众的思想，但不足以传达创作者的思想。

336

检读近代（晚清到民国）人物的回忆录，有个印象：作者几乎总要讲到少小在农村时的情形。也就是说，近代人才多是从农村出来的，事实上，这是有史以来中国社会的普遍情形。

近代化或现代化不仅跟西方化是近义词，跟城市化也是近义词。这一百多年来，政治不必论，经济、文化、教育、医疗，都集中到大城市。而在近代以前，中国的经济、文化、教育、医疗却是散落在乡镇层面的。

城市化的趋势，与技术进步是正相关的，古代技术水平无法支撑近代式的城市，只有经过近代的技术革命，超大城市、超大密度的人居才成为可能。但值得注意的是，西方固然产生了新的技术，也更早出现了城市化的趋势，但在相当程度上仍维系着旧有的乡村文明；而在非西方世界，淮橘为枳，城市化的趋势尤甚于西方，城乡之间的断裂尤甚于西方。相信目前中国的城乡差别已远超欧美，农村已经沦陷了。

中国人才的出处，越来越集中到大城市，不过是过度城市化的一个表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