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正平
去过台湾两次,第一次那是2005年3月,我随文化部团组访问台湾,从北京飞抵台北。在台湾十来天,访问、会见、餐聚,忙不迭,印象最深的,还是三位在台的南通人。
朱汇森,从张謇创办的通师毕业,早年在本地乡村小学做过校长,随后在国民党政府的教育行政部门工作,一直干到负责人。我打车去他的府邸,一路上与出租车司机聊台湾人对统一的看法。进得门去,他与保姆在。书橱联排,里边都是他在任时出的系列成套书,特别是退休前他当“国史馆”负责人时的史书。一开口,他便告知自己的经历,让我沉浸于其中。家乡是永远的故乡,可也成了他回不去的地方。他有点悲戚戚地告诉我,“你看,过去是身份不许可我回家乡,现在是年老体弱多病身体不允许我回家了。”这两句关于“身份”“身体”的特别解释我记得十分清楚。他是体制内退休高官,更是一个文人,对崇川竹枝词特别感兴趣,嘱我一定要多给他搜集、寄上,我尽管对此并不了解,但迅速承诺,因为那可代表着他的游子思乡情啊。后来我还真的给他找了寄过海去。这次我带去的蓝印花布小件和沈绣绣品,他一边细细地看,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那熟悉的物件,好像让他的思绪回到了自己的读书年代、当小学老师的岁月。我与他合影,他选择地方,看看光线,最后确定在书橱前面。
我告辞,他送至门口。我的心沉静、寂寥起来,因为我看到了一颗游子的心,以及多年漂泊后的百般无奈。都说叶落归根,可是他回去望一眼也不可能。回通后了解到,不久后他便去世了。后来我又读到友人的一本书,才知道他还是操琴高手,当年梅庵琴社给了他丰富的艺术滋养。
有人还嘱我访一个叫“李炎”的人,没有电话号码,我怎么也打探不到,结果突然眼睛一亮,他来酒店餐叙了。文化部对台处肖处长让我上头桌,介绍道:他叫李炎,是南通人。哇,神奇!他曾是台湾当局驻联合国工作人员,应是“科长”什么的职务。清癯的他,70多岁,一派知识分子的气象。迅速地熟络起来,他说孩子现在苏州工作,在苏州也已经买了房子,朱汇森的儿子也是在苏州工作,看来苏州确是台商集聚地。聊到家乡的美食,最让他念念不忘的是春天里青麦子的穗儿做成的“冷蒸”,在他垂涎欲滴的渴望里,感觉他的真切与乡愁的况味。我真的好想变魔法似的将家乡美食立马端到他的眼前……
到了高雄,我跟团组正式请了假,去拜访一位在文化产业方面素有研究的吴国华教授。约在高雄美术馆门口见面,上了车,吴教授征询我意见:他妈妈八十多了,希望听到南通乡音,能否让我先去一趟他家。我自然爽快地答应了。他驾着车,来到家楼下。我随他上楼,见到了陈奶奶,我是启海方言,虽在南通工作多年,会讲一点南通土话,陈奶奶听了笑了说,还不太标准。她告诉我上学的西被闸附近的小学,有棵特大的银杏树,还有经常到的桃坞路,那边有更俗剧场,一次在这条路上时正巧发生地震什么的。老奶奶很高兴,但因为不能再回到南通而抱憾。吴教授晚上招待一顿大海鲜,豪华的高楼餐厅,眼下是流淌的爱河。回通后,我即按陈奶奶指点去寻访,那所小学依然还在,好像就应该是现在的城西小学,校园里古朴的银杏树生机勃勃,我多角度地拍了照,依约寄去,希望能了却老人不竭的思乡情。
近来台海关系颇为紧张,前些天看电视,又得知国安部门逮捕了两个从事台湾间谍工作的人。我一早醒来,就想着把第一次访台遇见的三位老人写下来。乡愁是一面旗帜,在旗帜下我们相聚,即使从前并不认识,但一见面就能开怀畅聊、相互格外信任,让时值中年的我感慨万分。此时,也不知李炎、陈奶奶、吴教授近况如何,遥祝他们身体健康,能尽早回到故乡,他们所熟悉的、思念的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