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正利
二十多年的时间倏忽过去,我已人到中年,母亲似乎依然是从前那个母亲,看待世界的方式和角度没有变,说话做事的风格没有变。十年前的她,早已过了闯荡的年龄,偏偏还想做大生意,我们给她弄了个牛奶亭,售卖牛奶和一些其他预包装食品,她最初正眼看不上,但也不得不“混”日子,有个事儿做,打发时光;她一直有重组家庭的愿望,我们支持,可到了这个年龄人家更想找个保姆式的女人,左右不合适,她也就心灰意懒了;跟我们住在一起总是磕磕绊绊,买间屋装修好给她住,随时打个电话,每周过去吃顿饭,聊聊天,嘿,真是远香近臭。她和她的女儿女婿、儿子媳妇、孙女外孙女,在这个发散开来、看似简单又不尽复杂的关系网上,她越发意识到,她是站在起始的端点位置上的那个举足轻重的人。偶尔还能听到她用比较轻的嗓音唱《沙家浜》,给她的外孙女听。随着她的小孙女也渐渐长大成幼儿园中班的小朋友,近些年她的性情变得不再那么固执刚烈,脾气越来越柔和。母亲越来越退守到一个传统中国母亲的位置上。
那天是“三八妇女节”第二天,我跟随一帮同事走进了沙家浜。春寒犹在,无缘相遇江南“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的水乡田园风光,只有纵横交错的河港、漫漫湖水和枯黄至渐渐发白的芦苇。放眼望,在浓碧悠悠的湖水映衬之下,一片枯黄磅礴浩荡。这里的芦苇,似乎结盟历冬不倒,以在风中摇曳而挺立的姿态,让严寒也为之屈服。驻足凝神,这名副其实的芦苇的王国,无论在什么季节,都是一幅莽莽苍苍的景象,一幅潜藏百万雄兵的景象,胆气与豪壮油然而生。低首细看,芦苇,在水里、在岸边、在湖中小岛上、在林荫小道旁。又是一番别样景致:沉静自适,灵动安详。
回家后有些愧疚。我的母亲这趟错过,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去沙家浜了,去看看阿庆嫂生活过的地方,去看看那些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芦苇。但我又宽慰自己,母亲已入老年,她需要平静安稳,她更需要和乐顺意。大半生的闯荡,既然化蝶不成,何不退回到一个传统中国母亲的位置上,就像擦去一道时代的伤痕那样,让她与阿庆嫂分道扬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直没跟她说起,我已经去过沙家浜,那个在她意识里熟悉了一辈子的地方。
母亲的沙家浜,留在她的唱词里,留在她浮世一生的虚拟时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