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墅
我的窗下是一汪人工湖,形状像一撇饱满的逗号。绿色的树木郁郁葱葱,浅草绿、金叶绿、深翠绿形成参差的层次,浓墨重彩,让人感叹同一色系居然是那么庞大的家族。
在绿色拥裹之间,东一处西一处错落着些籍籍无名的粉紫小花儿,沿贴着栈道的栅栏兀自灿烂。石道的尽头铺展着褐红的枫树。不大的方圆修建了两条水上小径,蜿蜒、精致,还有两处泊萍的码头,过桥与亭台。
我常在清晨或薄暮之时坐在落地窗前读书和沉思,每每都要打开窗,让风儿肆意撩拨蓝色的碎花纱帘,也一任心性轻浮的鸟语欢愉在我寂静的心田,风吹帘动,乐音缥缈,有意无意间举目,会瞥见一个孩童正从水径上张开双臂一蹴而过,抑或是一只迷途的鹭鸶停在那尊锦鲤雕塑上引颈张望。
罗素说,我为什么活着?一是我渴望的爱情,二是我渴求的知识,三是对于这人类一切的同情心。我想,每于此时,我也都在这三者里沉沦,醉眠三生不愿醒。
然而,此时非彼时,事情总是千变万化,世间哪有绝对的东西。
如若阳光温存、微风荡漾,或者小雨婆娑、天清气爽,心性轻浮的鸟语可算是人间大美、锦上添花!但若放在凌晨四点半,窗外鸟声叽叽喳喳、浮躁喧嚣,就会令人恼怒,因为它的声音惊扰了人美妙的梦境,令睡眠零碎,难以为继。
就比如我窗下的这汪人工湖,每到春暖花开、水明景美之时,郁郁葱葱的各种树木便成为鸟的家园,弄舌的巧雀唯恐天下不知它对于春来的欢喜,在每个凌晨四点半都必要引吭高歌,先是有只领头的,高亢而悠长地吹响集结号,随后群鸟欢腾、叽叽喳喳,那声音如同交响乐般铿锵顿挫、直冲云天,直到约莫一小时后方才消歇,而此时,人早已无法再次入眠。
我因睡眠不足、实在恼怒而致电物业经理,把那棵水边长得太昌盛的树砍了,里边不知道藏身着多少制造噪音的鸟雀,不胜其烦!物业经理讪讪地笑说:绿化好倒又不好了,鸟语花香多美啊。经他一说,我也自觉尴尬,知道自己是无理要求,可心里却并未真正妥当,每当凌晨鸟鸣,总要无语怒骂数回,但不管怎样,最终只能自己作出退让,搬进另一间卧房,选择“耳不听心不烦”。
我其实是惯于坐在临窗的落地阳台,远观俯瞰我屋前小湖的春夏四季的,并未真正走近过。好在机缘巧合,恰逢一春日,春阳明媚,我决定第一次走下楼梯,走进小湖的林子,近距离徜徉其中。
曾在心中与之纷争日久的叽喳鸟语,靠近着听竟像极了父母与孩子的嬉戏耍闹;被浓绿树叶间筛下的阳光哺养的草苗,娇嫩得如同刚沐于华清温泉的娇俏佳人;掉了朱漆的雕栏婉转邻水,虽岁月苍远却并不怨尤,仿佛风韵尚存的迟暮美人。
我突然就有些惊骇,原来很多的事情是需要换一个视角去看的。我们都惯于守成,亦惯于用一己之私去判断和分类,早有圣人云:君子一日三省吾身,但“省”如何容易做到?除了有这份意识,更需要有一份契机。比如现在,我为我的自私和一管窥豹汗颜,但同时亦感到欣慰,幸好没有无耻纠缠,要不树砍了,“月明星稀,鸟雀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我就是它们的罪人了。
我与鸟雀的纠结纷争也终于在这一刻得以和解,时值2020年新冠疫情的特殊时期,我自心里深深祈祷:大自然啊,原谅我们的无知和过错,请收起你的屠刀,露出蒙娜丽莎般美丽的微笑,人与自然,永恒至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