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森
我年少的时候,祖母已经老了,但她是一个倔强的人,平时依旧单独居住和开伙,82岁的时候,她仍准备烧全家的年夜饭。我爸给她打下手,做了白斩鸡做熏鱼,做了蛋饺又做八宝饭,我妈困惑于他们母子做了那么多道菜,我爸竟还要弄一个暖锅。对,就是电视剧《繁花》里,宝总在至真园的桌子上面对的火锅,古旧的黄铜色,内圈放入滚热的炭,外圈注入高汤,可用来涮羊肉。
不过,我们家的铜锅不是为了涮生肉,而是放入层层叠叠的食材,做成一份扎实的什锦暖锅。暖锅下层要放很多素菜,包括老豆腐片、冬笋片、萝卜、黑木耳、各色菌菇,上层依次放上火腿片、鱼丸、肉丸、蛋饺、鹌鹑蛋和大虾,我爸会按扇面分布,将五颜六色的食材排布得非常美观。
我妈一直在嘀咕:“做了四碟八碗还不够吃吗?还要额外买这么多无烟炭,真是不嫌累赘。”
我爸也不反驳,只是将暖锅放在团圆饭桌的正中。他的年夜饭吃得断断续续,每过约十分钟,他都要打着伞,冒着冷雨,穿过小院,将奶奶在灶间炒出的菜端上来。大家吃到年夜饭的尾声,我爸才突然想起来一样,慌慌忙忙用一个畚箕,将引燃的炭块夹到暖锅中央的“炭圈”中。
暖锅迅速开始“咕嘟”,冒出鲜香热气。饭桌上的大部分人已经陆续撤离了,小孩去外面巷子里放鞭炮,大人看电视上的春节联欢晚会去了,奶奶终于坐了回来。我发现,她累得矮了一截,腰弓如虾,解下围裙的动作吃力又缓慢,我爸赶紧热了半盅绍兴黄酒,端到她手上。举目一看,一大桌人已经把年夜饭吃了个七七八八,红烧鱼结起鱼冻,糖醋排骨凝冻出白花花的荤油,蔬菜只剩盘底子。我爸赶紧把盘碗尽可能撤掉,把暖锅移到奶奶跟前,他笑道:“幸亏准备了暖锅,妈,你还有一口滚烫的新菜可吃。”
我陪着他们,借口是“晚会开头都是歌舞,闹得慌,我不爱看……” 其实,我和我爸都切身感受到了一个老人家在新年的钟声敲响前,必然体会到的那份水落石出的苍凉与百感交集。我们都明白,烧年夜饭的人也需要窝心的陪伴,需要一个完整丰盛的大暖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