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徐

上学那会儿，学到《诗经·豳风·七月》，开篇便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大家顾名思义，想当然地认为“七月流火”是说夏天像火球一样酷热。它真正的意思是在说夏去秋来，天气渐渐转凉。时隔经年，再默读这四个字，不知为何，心中竟有隐约凉意。

忽而怀念一种体验，一种在当年略感害怕并且想着逃避的感受。

小时候，我体质虚弱，一放暑假就开始疰夏。人自然精神萎靡，茶饭不思，有时还会上吐下泻，即便如此，依然跟家人执拗，不允许他们去喊赤脚医生。实在怕打针，怕疼痛，宁可闭眼躺着，熬着。

闭眼躺着，后来就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人仿佛进入一个幽暗的……我无法说它是通道或者其他什么空间，只能说状态，类似以往在图片中所见的太空星云——像是无边无际的洞，又像密封起来的黑——在这空无一人的状态中，没有星辰，只有长短不一的线状物体在那来来回回。它们向前流动，时而稀薄，时而浑厚，扁平宽阔，以脚发麻时的那种感觉向前平移、滑动，移动到某一程度就会陡然退转，重新开始，周而复始。

我像是被这种反复来回的情形吸引，又像因为它的枯燥和难以理解想逃离，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于是我的魂，只能看着、跟随着这些线状物体在幽暗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不厌其烦。与此同时，我又能听到近旁家人平和简短的话语。

每年疰夏，只要躺下，闭上眼，总会进入这片幽暗里，不由自主地来来回回。那时候，我好像真的成了一粒微尘，又或者像清醒时候，迎着光线，眯上双眼，就可以看到的在面前晃来晃去的极小的气泡中的一个。

那是小学阶段。上了初中依然会疰夏，却不再进入那片幽暗，开始清醒地难受。一直记得，那个情形之下，祖母似乎忍无可忍，拿起扫帚，在我身旁的地面拍打两下，佯装(又或者是真心)呵斥道：“现在又放暑假了，你要叫孩子回去，但也别捉弄她，看她这个样子多难受呀！”

祖母认为，这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母亲疼爱我的表现，也是提醒我去到外婆那里的方式。对于祖母的神神叨叨，我将信将疑，身体上的难受，仿佛因为这份疼爱而显得几分亲近。

其实我不信鬼神，奇怪的是，到了外公外婆那里，各种病症不治而愈，人一下子有了精气神。这该算冥冥之中的神力呢，还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巧合而已？

十八岁以前，上学、放假，都在家人身边，疰夏也是逢假必发。回想起来，十八岁之后，夏天很少在家待着，疰夏也很少再光顾我的身体。如果冥冥之中确有肉眼看不见的幽魂，这该算母亲另一种方式的关爱，还是她如今不再催促我回去？

没有人能够给我答案，答案却在自己心中。

疰夏，原来又叫苦夏。回到那个境遇下细想，身体的确有点受苦，心灵因为无明而受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