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桑云梅
云朵之下,垒起的座座麦垛,矗立在村庄蔚蓝色天空下,停伫在村民的甜蜜心坎上。那金色麦垛,是一首首金色的诗篇——书写在村民的黝亮额头,是一支支动情的曲子——飘荡在村落的房前屋后。
当“布谷布谷”盘旋萦绕、声声入耳,便是堆麦垛的时节。父亲总会沉沉地说:要想垒好麦垛基础牢固最重要。父亲在众多麦捆中挑选出又高又大的,竖立一起作为底座,一个紧挨一个抱成团儿,一层又一层。这时我和哥哥就成了“小帮手”,帮忙搬运小麦捆子,麦垛每高一层,父亲便要爬上一层,接住乡邻们扔上去的捆子,一圈一圈堆垒、压心。光着脚丫的父亲踩在绵软的麦捆之上,麦垛顶部尖尖站不住人,他便踩上旁边木梯用铁叉挑起小麦捆堆垒,直到麦垛顶部收拢有尖。这样,父亲对他的麦垛就满意了吗?不,父亲还要给麦垛作最后的装扮。父亲拿铁锹或者铁叉,像侍弄几个顽皮的男孩一般,哪处麦秆伸得太长便朝里打一打,哪处有小空洞容易渗水就往外扯一扯,再给麦垛戴上一个用麦秸秆编织的大草帽。堆垒上一个漂亮稳当的麦垛要花费父亲半天时日,焦灼的阳光炙烤,黏咸的汗水流淌,单薄的衬衣灰黑。别家麦垛都是普通的长条形,父亲堆垒的宝瓶似的麦垛总是让全村人惊叹,那完美的垛形和艳羡的目光是对父亲最好的褒赏,那充实的幸福感即刻荡漾他黑红黑红的脸庞。
带着花香的麦垛是丰收富足的象征,是农家人的骄傲。有眼力的大叔大伯们,只需过一眼哪家场上的麦垛,就能估摸出这家今年麦子收成几何,并且能够精确到上下只有三五十斤的来去。谁家的麦垛又高又大,就说明谁家的麦子大丰收,谁家的日子富裕殷实。收成最好的那家,必定会迎来乡邻们一波又一波祝贺,高高大大的麦垛骄傲地享受众人指点称赞,甚至显现出一股子傲气来。
带着清新意境的麦垛与爱情有关。谁家的麦垛高、麦垛大,说明这家农户人丁勤快,日子丰厚,姑娘们都愿意找这家的小伙子。村里的后生们,争着抢着将自家麦地侍弄好,争取多收麦子,收好麦子,把麦垛码得高高的,大大的,好像麦垛有多大多高,他们的爱情就有多浓多甜。乡村的诗意夜晚,姑娘小伙儿们喜欢坐在麦垛上谈情说爱,那美妙的阵阵蛙鸣为他们欢畅伴奏,那提着星点灯笼的萤火虫为他们点亮爱意的心灯。
在那一往不复的旧时光,麦垛是哥哥和我的游戏场,我们盯住别家一座麦垛,坚持不懈地从中间抽掉几小捆,小手抽红了,小臂抽酸了,直到掏出一个深深的洞。哥哥和我将小小的身体钻进这个黑洞,时常有猫儿狗儿也来寻求温暖庇护。夕阳的余晖缓缓浸染茫茫夜色,玩累了,我们相互依偎着和小猫小狗在暮霭中沉沉睡去。这个充溢麦香的小小世界,是哥哥和我的薇薇天堂。在这个充满麦香的小小世界里,我们和小猫小狗便是整个村庄的小主人,灵魂高贵如王者。严严冬日,金色麦垛安宁地停歇村子的角角落落,也将温暖馨然栖息在村民心头。麦垛檐边凝结的冰凌晶莹剔透,小小的我踮起脚尖也够不及。这时,亲爱的哥哥总会神奇般出现,“卡吧”一下扭下最漂亮一根塞在我嘴里。金色麦垛下,陌陌暖阳里,马上就会出现一群贪婪吮吸冰凌的可爱孩子们。
晨曦微露的黎明,露珠摇曳的清晨,阳光正耀的正午,晚霞弥漫的黄昏,云朵之下的麦垛渐行渐远,逐渐消逝在记忆的扉页。但是,她们却如时光流走的痕迹,或浓或淡,永远烙印那里,挥之不去。乡村麦垛,喧嚣红尘中的净土一方,让我时时回归,安放寂寥又浮躁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