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为天,釜所承担的实际功能,让人类不断地歌颂,它像黄土一样,被反复铭记。
□强雯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称得上最广为流传的“釜”的名句。因为这一句,就算不解釜为何物,没见过釜的后人,也能在想象中勾勒一副“一锅焖”的釜之态。
不过等到在博物馆里,看见了釜灰头土脸、不修边幅的模样,多少会有些失望,毕竟,釜的真实模样太容易让人遗忘了。而那些破釜沉舟、釜底抽薪、釜中游鱼、瓦釜之雷等成语中赋予的霸气、威武甚至诗意之境,跟眼前之物似乎搭不上边。
陶土制的、青铜制的、铁制的釜,列队在各地博物馆的新石器出土文物、青铜器文物之中,若不是成批出现,很容易被一晃而过。
但这就是确确实实的釜,见证人类文明的早期煮饭工具。
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釜出现。那时的原始人用陶泥制作釜,有点像燕子衔泥筑就的窝。陶釜是用黏土一块块黏合的。广口、鼓腹、圜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里,有一款典型的河姆渡人使用过的黑陶釜,高25.5厘米,口径12厘米。其胎质为夹碳黑陶,粗厚疏松,重量较轻,吸水性较强。底部部分脱落。河姆渡人在制作此陶釜时,有意加入了稻壳、稻茎、稻叶碎末,这样可以减少因干燥导致陶釜开裂。陶釜在使用时,需要在下部搭支架点火,火借风势,越烧越旺,釜中的煮食,便可静待饱腹。想象一下,原始人围坐在陶釜面前,等待一场抚慰饥饿的大餐,是多么愉悦。“釜釜生威”的画面,令人何等惬意。
博物馆里的釜,谈不上颜值,但它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地伴随人的生理和心理。各种意义,真是耐人寻味。
釜,看上去像没有腿的鼎,也有的釜直接采用了二合一的功能,比如釜和灶连体。在山西的运城博物馆就有这么一款陶釜灶。它产于新石器时代晚期,高33厘米、口径21厘米,出土于垣曲县古城镇东关遗址。此物为夹砂陶。口微侈,花边口沿,直颈,底残;方形灶门,灶门边粘贴较厚的泥条,用以加固,有四个椭圆形烟孔,两侧附舌形鋬手。器身饰较整齐的竖篮纹及三道附加堆纹。
民以食为天,釜所承担的实际功能,让人类不断地歌颂,它像黄土一样,被反复铭记。
在贵州省博物馆里,有一款饰虎青铜釜,产于战国末期—西汉早期,通高32.8厘米、口径43.2—44.3厘米、最大腹径49厘米。
这件饰虎铜釜出土于贵州省赫章县可乐墓地,器壁光滑匀称,体量硕大,出土时套于死者头部,器外壁布满烟炱痕迹,可见生前是使用过。该虎铜釜呈圆口,折沿,斜肩,鼓腹,圜底。釜腹上部对称纵向上有两只辫索纹环形大耳,耳上饰辫索纹6组12道。在肩腹部对称饰一对立虎,虎昂首向天,尾巴耸立,形态威严,有天下独尊之气势。二虎虎身饰斑纹,头后部饰一组卷云纹,颈部各饰有一条项圈,项圈前半部刻一系带类纹饰,后半部刻六个小方格,每个方格内刻一贝纹。自古以来,虎代表权力,而釜是民生社稷之物,这款墓葬品象征着生前主人的威望,死后还将继续此荣耀。虎颈项圈表明虎为人所控制,进而表明了器主对自然界的超凡掌控力。通过将立虎神化,器主的权力与威势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
其实,在西南地区青铜文化中,圜底铜釜的广泛使用是巴蜀文化、夜郎文化、滇文化、百越文化共同具有的特征。这不仅是因为釜是古代社会人类使用最为便捷、用途最为广泛、制作工艺最为简单的器皿,还因为圜底釜适应山区、水泽的地理环境。它既可作炊器,也可直接用作食器。在神秘的夜郎文化中,它还有个特殊的用途,即作为高贵身份死者的头部扣器。这种形式的墓葬也被称为“套头葬”,是夜郎文化一种特有的葬俗。
作为煮食器皿,釜因为没有腿,更便于携带,在汉代不少的行军队伍中,釜是必备之物。从《史记·项羽本纪》中走出的成语“破釜沉舟”,使釜拥有了特殊的军事意义和人文内涵。
行军少不了釜,直至现代战争,都要带“釜”前行。不过叫法不同,叫行军锅。在红军长征时期,还出现有铜、铁制作的行军锅,圆形,敞口,平底,口沿处铸有两个铜环拉手。平时用于做饭,紧急时也可以用来当盔甲,抵挡子弹。在一些红军长征途经之地,有红军陈列馆或旧址建立,就能看到这种行军锅。而今,黄铜铸、铝制的各种行军锅、甚至高科技材料打造的都已出现,然而鼻祖之釜,依然在我们的文化中,赫然不离。
在汉中的城固县博物馆,也馆藏几款汉代的釜。一款是标准形态下的双耳青铜釜。鼓腹,腹部有三道线圈纹。另一个是带柄青铜釜,是1984年桔园镇竹园村出土的。两侧有双耳,便于执拿。作为青铜器出土大户的城固,这两款青铜釜确实貌不惊人,看上去当是常用之物。城固县地处秦岭以南的汉中盆地中部,古代是巴蜀、羌、濮等民族聚居的地区。城固县出土大量的商代青铜器,证明了商代领土已经到达汉中盆地,从商代起,我国已经开始大规模开发西南地区。汉中、巴蜀之贸易、战争,使两地多有瓜葛,作为日常炊具的青铜釜也非常相似。在重庆的中州博物馆,也有一款形态相似的西汉立耳青铜釜,通高 25厘米,口径 31厘米。两个圆圈形耳环,立在敞口的边缘上方。
其实,在重庆的三峡地区,不乏各类陶釜出土,涪陵、万州、云阳等长江水或急或缓流过的地方,起起落落多少巴文化的诗意与文明。“巫山夹青天,巴水流若兹。巴水忽可尽,青天无到时。”三峡,不仅是李白、杜甫流连吟唱之地,也是人们烟火人生的铺陈之地。那些早期的人类,留下的骨骸残片,在岁月的泥层中被后人掘开,正在复原一份远古有亲密的记忆。三峡地区的出土陶釜,从战国时期到汉代皆有代表。这种陶釜形制略有不同,一类为敞口、束颈、鼓腹、圆底、无耳陶釜样式,属于巴文化的典型器物,流行于涪陵、忠县、万州、云阳等地区,是该区域战国至汉代的主要炊器之一。如万州古坟包汉墓、涪陵镇安遗址、万州沙田墓群等等。另一类为直口、长颈、鼓腹、圆底、带霎陶釜或双耳陶釜样式,属于汉文化因素影响下的器物,模仿自同类铁釜,尺寸也与铁釜相似,西汉晚期主要流行于丰都、万州地区。如丰都黄柳嘴工墓葬、万州武陵镇吊嘴墓群等。巴文化源远流长,也在这些烧饭煮菜的釜中沸腾,搅拌,融合。
这黯淡的色泽斑驳的釜,鼓肿着肚皮,任烟熏之色爬满一身,它是时光中最不起眼之物,却是故事和命运生长的容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