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鹿

《形影不离》是波伏瓦生前未曾公开的一本小说，它以波伏瓦少女时代的挚友扎扎为原型，来悼念她生命中最为刻骨铭心的一段友谊。

因是小说，写作未免虚实相加，但读者还是一眼能分辨出，书中的主人公安德蕾是以扎扎为原型的，而希尔维则是波伏瓦。

希尔维与安德蕾同龄。九岁那年，她俩在一所教会学校里认识。当时，希尔维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安德蕾之前因为大腿被烧伤，落下一年的功课，插班进了希尔维的班级。

安德蕾一出场，就显出与众不同的气质。她率真大胆，敢反驳老师，在周围保守主义作风中显得特立独行。安德蕾赢得了希尔维的好感。希尔维喜欢和安德蕾交谈，不仅仅是聊天。她觉得安德蕾的很多观点具有颠覆性。安德蕾还有很多优点让希尔维折服，比如很快补上了落下的功课。比如作文很好，钢琴也很好。还会侧翻筋斗，跨一字。

希尔维渐渐觉得，只要安德蕾不在，她就觉得生活乏味而无聊。她俩上课总坐在一起，被同学们叫作：“形影不离的两个人”。

希尔维在之前疗伤的一年里，住在贝塔里。邻居一个叫贝尔纳的同龄男孩每天都过去跟她玩。后来，每年夏天他们都会重聚，一起骑马，一起下跳棋，玩多米诺骨牌，打扑克。15岁那年，他们彼此坠入了爱河。但安德蕾的妈妈不同意这桩恋情，禁止安德蕾再见他。男友父亲也不同意，带着男孩去了阿根廷。

安德蕾在送走男友后，第一次想到了自杀。她爬上屋顶，想要跳下去。由于害怕死后会下地狱，再也见不到男友，她才停止了疯狂的想法。

那之后，安德蕾常常花很长时间拉小提琴，她总是拉一些忧伤的曲子，并且再也不骑马了。

读大学之后，希尔维交了一个名叫帕斯卡的男性朋友。她带着他参加了安德蕾姐姐的订婚典礼。帕斯卡被安德蕾的魅力打动，之后两人经常见面。

安德蕾爱上了卡帕斯。在写给卡帕斯的第一封信中，她就告诉他她爱他。但是卡帕斯在回信中，说自己没有权力说这个词：爱。对于情感，他需要慢慢体验。

作为一个天主教资产阶级的家庭，这个阶层的人结婚讲究门当户对，有传统的伦理道德规范，有无数必不可少的社交活动。为了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安德蕾常常跟母亲抗争。为了逃避不想去的社交活动而别无他法时，安德蕾竟然自己抡起了斧头，砍伤了自己的脚，这样她就至少有十天时间不能正常活动。安德蕾和希尔维说，为了得到安宁，她会想办法的，无论是哪种办法。

在安德蕾的婚配问题上，母亲坚持严格地予以控制。这一回，虽然父母并不反对安德蕾和卡帕斯交往，但前提是要求他们必须正式订婚，否则不可以再见。然而，遗憾的是帕斯卡不愿意现在就订婚，他觉得这么早订婚太过荒唐，也会让他的父亲对安德蕾产生不良印象，父亲因此也会不再那么器重他。

如果这样，就只能一刀两断。母亲明确向安德蕾表达了观点。

有一天，安德蕾贸然去了卡帕斯的家。她请求卡帕斯的父亲不要反对她和卡帕斯的交往。那天的她，面颊通红，发着烧。

回家后，母亲给她找来医生，医生开了一些镇静剂，提到脑膜炎、脑炎，但没有给出明确诊断。安德蕾之后一直处于谵妄之中。

她高烧不退，反复念叨着：“我想要帕斯卡、希尔维、我的小提琴、香槟”。安德蕾的病，最终导致她的生命戛然停止在22岁。临死之前，安德蕾曾这样劝过母亲：“不要难过，每家每户都有废物，我们家的废物就是我。”安德蕾的猝然离世，让希尔维的整个少女时代也一同被埋葬了……

《形影不离》创作于1954年，这年波伏瓦46岁。这本书的手稿，波伏瓦生前没有发表，甚至没有给它命名。是不是这本书对波伏瓦不重要？不，波伏瓦曾说，她之所以写书，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讲述自己的少女时代。

书中，附录了几幅扎扎与家人及朋友的照片，还有几封波伏瓦写给扎扎的信。波伏瓦在信末，常常署名为：“您形影不离的西蒙娜”。

在信件的开头，则热烈地呼唤道：“亲爱的、亲爱的扎扎”，或者“致亲爱的形影不离的扎扎”……让人不禁为她俩的炙热友情而动容，也为安德蕾的过早离世感到无限惋惜。

小时候的扎扎，是睥睨众生，自由生长的姑娘，长大后却不得不面临宗教戒律与世俗礼仪的残酷夹击，几经挣扎，终成一头困兽。根据分析，扎扎死于一种病毒性脑炎。但追究源头，扎扎的死来自精神层面的摧毁。她爱母亲，不敢多与母亲违抗，内心却又想努力做自己。是这种内心撕裂的精神矛盾，最终导致扎扎过早走向了死亡。所幸，波伏瓦用文字复活了扎扎，让我们得以看到一百多年前法国女孩的精神世界。这也许就是文学存在的意义吧：抵抗时间，抵抗遗忘，抵抗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