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揣着颗“光荣弹”

在前线采访，我看到战士每人随身携带一枚鸡蛋大小的手榴弹，或拴在腰际，或像项链一样挂在胸前。大伙都叫它“光荣弹”。

起初还不明白个中道理，事后方知这是一种特制的手榴弹，个头虽小威力极大，爆炸开有72颗钢珠，人碰上它没有不丧命的。但是万不得已，我们的战士是舍不得用它的，只有在危急关头才用它与敌人同归于尽，故称之为“光荣弹”。

说起“光荣弹”，自然就说到前线将士视死如归的英雄事迹来。边防某团郭副政委介绍了这样一位战士：他名叫康玉明，在战斗中英勇顽强，先后毙敌3名。后来头部中了3发子弹，扑倒在地，冲锋枪也掉在地上。一个敌人见他受了重伤，凶狠地向他扑来。康玉明猛然站起，怒目圆睁，右手紧紧握住“光荣弹”，就在敌人扑来的瞬间，他毅然扯掉拉火环，与敌人同归于尽。

某边防团政委亓树杰也向我们介绍了该团新战士鹿守林的事迹。1985年6月12日，在出击221高地时，班长负伤，鹿守林去给他包扎时，敌人又打来一发炮弹，小鹿奋不顾身扑在班长身上，自己却身负重伤，腿被炸断。晚上8点钟，敌我短兵相接，交叉作战，他趁敌不意，拖着伤体往自己阵地爬行。当他爬到离阵地3米时，被战友发现，他兴奋地说：“可到家了！”便昏迷过去，再也没有醒来。战友们看到，在他爬过的地方，草尖上，石棱上，洒下一道鲜红的血印……

记者在一些烈士的遗物中，发现了许多这样的誓言：“人的生命诚可贵，祖国尊严价更高，若为人民献身死，甘洒热血把头抛”“甘愿吃尽千般苦，换来祖国万家福”等等。从这些豪迈的誓言中，我们看到了他们战胜一切艰难困苦和凶恶敌人的无穷力量，看到了他们的英雄壮举绝不是一时的感情冲动，而是心中装着祖国和人民，是保卫祖国的崇高责任感在激励着他们！

列宁曾经说过：“在任何战争中，胜利归根到底取决于在战场上流血的群众的精神状态。”我们的战士都有明确而崇高的目的，从越南侵略者手中夺回自己的国土，并为支持被其奴役的柬埔寨人民重新获得民族的独立。所以，尽管我们的战士初上阵地时，也有过胆怯，但在战斗中，个个视死如归。把守国门，不被敌人的心战策反手段所迷惑，不被敌人的金钱美女所引诱，更不被枪林弹雨所吓倒。我想，我们生活在大后方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学习前线战士的榜样，做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无论在对敌斗争中，或在对外交往中，都应该自尊、自爱、自重。

炮火下的战友情

到过前线的人或许都有这样的体会：战场上的枪声，能立刻点燃心灵中的爱与恨之火，你的感情便比平时千百倍地浓烈起来。当你与敌人殊死斗争过后，你一回头，看着身边满是血迹和汗渍的伙伴，你会觉得彼此的心贴得那么近，真是比亲兄弟还亲啊！你会随时捧出全部的爱，毫不犹豫地献给那个崇高的名词——战友。

赵卫国，这位边防某团的代理作训股长、西安陆军学院见习学员的带队副队长，对这一点有着切身感受。一次，他冒着瓢泼大雨去一线哨所检查战斗戒备情况，一位战士正赤身裸体蹲在小石洞里在放哨，他看到赵股长，很腼腆地连忙抓件湿漉漉的军衣围住身子，然后从一条石缝里找出两支用塑料纸包着的已经发霉的烟，请赵卫国抽，还端出一碗水，热情地让赵卫国喝。赵卫国接过烟和水，两行热泪禁不住地夺眶而出。作为一线指挥员，他哪能不清楚，战士在哨位上，藏在天然石洞或石缝里，晴天像待在蒸笼里，雨天全泡在泥水里，蚊虫叮咬，浑身溃烂，衣服和肉都粘在了一起，有的同志脱衣时揭下来的是一层血肉，只好光着身子蹲在洞里。而且休息不成，吃喝不上，一天最多只能喝上一碗水，至于抽烟就更谈不上了。这两支发霉了的烟不知这位战士留了多少时日，他舍不得抽啊！赵卫国连忙点上自己的烟敬给他。战士接烟的手是颤抖的，眼眶里同样噙着泪花。临别，战士反复叮咛：“首长，这里炮多，你要小心呀！”他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却时刻关心着领导的安全。赵卫国的心灵再次受到强烈震动，他紧紧抓住战士的手，哽咽着说：“你也要多保重啊！”

打那以后，赵卫国的心和战士贴得更紧了。每到一线哨所去，他总随身带上一两条烟，给战士们抽，最多一天竟抽了四条烟。

至于在战斗中，危急关头把生的希望让给战友，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的动人事迹，我们听说的就更多了。某部一机连的6名战士，在运送兄弟部队负伤副教导员韦玉辉的途中，遇敌炮火袭击，他们一齐扑在伤员身上，用身体挡住弹片，6名战士全部负伤。某部七连排长李明贵，在敌炮火袭击时，用身体扑在战士陈洪宇身上，4处负伤。某连一班副班长岳新华等3人在和部队失去联系后，3天3夜粒米未进，口渴难忍，他在植被全被炸毁的高地上，好不容易找到一颗青草时，刚刚不知其味地嚼一口，忽然想起了饥渴交加的九班长，马上把剩余的草带给九班长吃。为了不使自己饥渴死去，能活着回来把观察到的敌情带给首长，岳新华取下钢盔，接下自己不多的小便，润了润嗓子。

在前线采访，我们漫游在战友情、官兵爱的海洋里，常常不知不觉掀起感情的波涛，流出激动的泪水，并且从心底呼唤这种崇高纯洁的战友之情，能够回到全军所有部队、全国各行各业中来！因为社会主义祖国的明媚春天，多么需要这种情爱弘扬光大啊！

山中，那一尊尊墓碑

云南省麻栗坡县烈士陵园的墓碑之多，实在令人吃惊。1985年10月24日上午，我们一行5人怀着崇高的敬意去凭吊革命烈士。陵园依山而建，四周英雄树环抱，庄严肃穆。

拾级而上，我们首先瞻仰了李海欣等全国著名战斗英雄的坟穴和墓碑。接着，来到一位排长的坟前。大理石墓碑下，不知是谁，留下了一包香烟，一瓶大曲，还有一盒火柴，一个酒杯。这使我想起几天前战士们讲过的那个故事：

一位风姿绰约的苗族姑娘，爱上了边防某部的一位参谋。临战训练紧张，他们没有约会的时间。每当部队开饭，她装着在山上打柴的样子，远远地来看一看参谋住的帐篷，偶尔接近说几句悄悄话。一天，她发现帐篷空了，只留下几位留守的战士。参谋随部队拔点作战去了。两天后部队撤回，姑娘高兴地壮着胆儿来寻参谋，可始终不见人影。她向参谋同帐篷的人打听，大伙支支吾吾，哭丧着脸。姑娘明白了：心上人已经阵亡。第二天，当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姑娘不由劝说，加入了运送弹药的军工行列，她要用行动为心上人复仇。直至战斗结束，战士们发现姑娘因劳累过度瘫倒在地。此后，足有半个月，她不思茶饭，懒得梳理更不愿出门。忽然有一天，战士们发现，她提着一包东西，踉踉跄跄地来到烈士陵园，沿着新树的墓碑，挨个寻找心上人的名字，然后扑倒在一尊墓碑下，啜泣起来，俄顷拿出那酒、那烟……

这是流传在战区的一个美丽传说，今天我们在陵园得到了印证。其实，我们看到，在许多烈士的碑前，都摆着鲜花、烟糖等各式各样的祭品，这是人们对祖国忠诚卫士的缅怀。

踏着坎坷的山路，我们逐一看望熟睡在地下的战友。这里的每个大理石墓碑，都是一尊英雄的雕像，都有着一段英雄的故事。我细心瞻读了上百篇碑文，主人公大多正值青春年华。他们和所有同龄人一样，对人生曾有过美妙的神思遐想。但是，当祖国的尊严受到威胁，需要他们挺胸而出的时候，他们没有半点胆怯和犹豫，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承担起祖国母亲的不幸。他们刚涉足社会，走向成熟，就为国捐躯了，带着耿耿之志和拳拳之心长眠在离离青草之下。来到战场，与死神作伴，每月只有五元钱的作战补助，还没有一个卖菜的小贩半天挣的多。现在又身带千疮百孔，赤条条离去，许多人连个三等功都没评上，因为立功名额有限。而我们的战士全然不顾这些。一个战士倒下之后，人们从他残存的衣物中找到一份遗书，他告诉爸爸妈妈，他牺牲后，千万不要向党和人民提任何要求，只希望祖国人民能理解他们。想想这些年轻英雄的情操，我再一次深悟到人生的价值绝不是索取，而是对祖国、对社会的贡献。个人任何自私卑微的行为，都应该受到良心的谴责。

烈士的墓前，立着纪念的碑石，像立着无数的人群。到这儿来的人，都是这样的沉痛无声。人们从烈士的墓地离开，一个一个地离开，我忽然觉得立着的碑石不见了，它也许立到每个人的心里去了。这些英雄，作为胜利者牺牲在战地，他们践踏了死亡，已把生命变得更加伟大！正如一位业余诗作者所歌颂的那样：死亡不属于你们/不属于我们/不属于大写的中国人/于是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明白了这里/是一排排有生命的长城/是绿色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