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阳春三月，我去南师大随园校区培训，不忘带上朱赢椿老师的《虫子间》等。想着如能到他的随园书坊一探，多有乐趣。

爱书人都知道，他身处随园，心系自然，2010年起，出版了《蚁呓》《蜗牛慢吞吞》《蛛嘱》《虫子书》《虫子诗》《虫子旁》等。其中，《虫子书》获评“中国最美的书”“世界最美图书”。我也是读了他的虫子系列，以及刘亮程的《在南京听虫鸣》等，感佩书坊主人不仅是杰出的艺术家，更似瓦尔登湖畔的梭罗，是位超然的智者。他会花一整天时间，观察蜘蛛的陷阱、竹篱笆上钻洞的木蜂、帮金龟翻身的蜗牛、蚂蚁军团的大战、老少尺蠖的散步……由此发现生命的哲理和意趣。

想不到，那天去南山专家楼报到，在校园3号门口音乐学院一下车，城堡似的红房子就在眼前。红色的烟囱与平房掩映林间，对着篱笆门的弧形门厅上方，落着三个黑色的虫子书集字——“虫艺馆”。看来，结庐在人境，不管车马喧。

次日请校方帮忙联系，约第三天下午接洽。下午五点，我们穿过山林小径，踩着落了一地的香樟叶子、枫杨果球，来到幽篁里的一扇小门，皇甫老师先带我们参观。

几株高大的枫杨树映在大烟囱上，随春风摇曳着一幅印象派的斑斓画卷。到底原为艺术学院的建筑设计，连烟囱——曾经烧瓷的窑，都有种叩击艺术通感之门的张力。当然，自从2023年成了朱赢椿老师的工作室之后，更是生机焕发，成了蕴藏灵感、激发创作的一方宝地。时近清明，恰是“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步过金灿灿的油菜地，正莺儿啼，蝶儿舞，蜂儿忙。

步过天井，门厅一角的明式书案，刻有篆书“书巢”二字的石匾，以及陶罐插着的几枝莲蓬等，古意盎然，无疑透露出文人的情趣。

进了门，左手的弧形展厅，白地灰墙，陈列着虫子主题的系列书籍以及蜘蛛等模型，虫影婆娑，层出不穷。墙壁上虫子的作品——七星瓢虫咬噬过的树叶，其影像放大之后，画境宛如精灵之舞，幽深缥缈，给人狂野又坦荡的视觉冲击。旁边的盒子里，任由虫子们在表演，可谓虫子书的创作天地。而展厅中的“虫艺馆”三个字道法自然，来自采集的虫文标本，叶子上的“虫”“艺”“馆”，即便是小学生，也会一目了然。还有，装裱的对联“月明竹影乱，星少虫鸣稀”，斗方“见云”，以及册页“虫子经”，看似天马行空，又确凿其词，不禁莞尔。想来，艺术就在似与不似之间，方臻妙趣。更妙的是，有根朽木尽是虫洞，拓于宣纸，密密麻麻的虫文有如天书，又似碑拓，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出门，杂树林下的二月兰已蔚然满坡，络石、凌霄、常春藤等初蘖新生。又到坡后的泥蜂舍，它的模样怎么说呢，像潜艇，像鲸鱼，又像蠕蠕爬动的虫子。转入半潜地下的泥蜂舍（见上图），土黄色的壁龛、土炕，给人窑洞里的感觉，又不失时尚。有意思的是，壁龛内的摆设皆取材自然。如，虫蛀的木头雕成了花瓶，屋后废弃的蜂巢则当花朵，别生禅意。在洞口，见到一幅画——朱老师与泥蜂共同托举泥蜂舍。听介绍，这是朱老师偶然见到一个泥蜂废弃的巢穴，他突发奇想，自行设计、亲自修建，历经三个多月盖起来的，朱老师可喜欢待这儿听“蜂言蜂语”。

这时，刚送行诗人北岛的朱老师笑盈盈地来了。平生初见，但他一头披肩发，一副圆框眼镜，一袭中式外套，尤其他发自内心的笑容，我早已叠印在心底。朱老师温润又率真，邀我们到庭中入座，就在油菜地的前院，并说油菜花开得挤起来了，蜜蜂也多起来了。他指着搁在矮墙上的蜂箱说，今年养了八万只蜜蜂呢。

从怎么搬家到红房子，从《虫子书》到新书《虫子间》，及其为刘亮程、格非等设计的书籍，他津津乐道。前不久我正好读刘亮程《大地上的家乡》，聊起书中一席话“我们都在虫子千百年来走过的路上。我们和虫子一样往时间深处走，没有谁走得更快更慢，也没有谁走得更长或更短”，朱老师自是泰然一笑。

谈起观虫日志，他说，早上6点半起床，洗漱、吃完早饭后就会来到工作室，之后，基本上一整天就待在这里。现在，红房子更大了，事情也更多了，要种草，要打理，园子、虫子都要慢慢养……他说着，禁不住起身到竹篱笆前，指着木蜂钻的小圆洞说：木蜂在建新家啦。只见一只木蜂一个劲地在竹管上钻孔，彩虹色的翅翼震颤出春日的序曲。这久违的一幕，不禁让我恍回童年：春暖花开，老宅的屋檐上时有木蜂钻洞，待其毛茸茸的身子进了洞，我伸树枝堵住洞口，瞧它怎么出来。

那日天暖，花田采花的小蜜蜂尤多，还有一批飞向空中。朱老师说，校园里许许多多的花也开了，它们很快会飞回来通风报信。话音未落，朱老师惊鸿一瞥，发现油菜叶上有虫子书，忙唤我们看——一个“虫”字，如同神迹。大孩子似的他兴奋不已，掏出手机，一阵狂照。来到虫子间的我，这下理解朱老师所言：“我每次在菜地里找虫子的那一刻，会知道当下的喜悦是什么。每个人都有找‘菜叶子’的理由——对于我来说，可能是看到一片菜叶子；对你来说，可能是看到一篇好文章；对他来说，可能是吃到一样好吃的东西。这都是可以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去创作，体验、欣赏别人的作品，也是很重要的。”

陶然中，我得偿所愿，朱老师为我带着的书签了名，并加了微信。我刚返程，喜闻虫艺馆又添虫子书——乙巳的“巳”。我点赞，应了乙巳如意吧，一切在滋长、在创造。朱老师马上回了一个哈哈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