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民间写真

晚自习后的炒粉

□钟逸之

老刘的炒粉摊总在晚自习铃响后准时飘出香气,校门口那盏白炽灯下会升起白烟,很是好找。铝皮推车锈迹斑斑,被九届学生的“叔,我饿了”磨出包浆。老刘颠勺时手背青筋突突跳,像晚自习刷的物理题在画抛物线,米粉丝裹着蛋液划出金黄弧线,落地时已沾满佐料,我们本地的炒粉搭配豆芽的,吃起来脆;搭配本地雪里红的,保管开胃;搭配牛肉虾仁之类的(这类我们向来请外地人吃),用料太好就失去了炒粉的锅气,倒像一道正儿八经的菜品。我们捧着泡沫碗蹲在樟树坑边吃,咸脆与柔韧在齿间厮杀。十七岁的胃如同永远填不满的米斗,如校服染上油,回家又添一道母亲的唠叨。

杭州的外卖软件里藏着两百七十四家炒粉店。在那边读书与工作的几年,我总是在找最接近记忆里的炒粉味道。有用精致漆盒装着、有加黑松露的、添鹅肝的、撒金箔的,可我却总在付款时会愣神,想起老刘油渍模糊的价目表:素粉加蛋五块,加肉六块。这些改良版像被驯化过一样,失了泥沙俱下的野性,连辣椒在嘴里都彬彬有礼。

深夜在出租屋尝试复刻乡味,才发现米醋都带着吴侬软语的甜。用的是房东标配的不粘涂层锅,猪油一入锅便惶恐地缩成珍珠,怎么炒都炒不出半分烟火。

前年收拾包袱回老家了,学校门口的炒粉摊还是络绎不绝,老刘的铝皮推车已是不见。我踱到校门口,学生都还没下课,新晋的炒粉师傅单手打蛋的技法不如老刘利索,油烟气却同样会攀着衬衫钻出脖颈。铁铲刮擦的锐响,佐料雪般洒落,辣意被油温驯化,直待粉条落下惊起江河激荡,酱油一泼,登时镀了层琥珀壳,粉条也被驯服了。

前日中学同桌带着孩子来寻旧味,原来的樟树坑早被改成大理石花坛。我们坐在餐厅里,玻璃幕墙外霓虹流淌。我们聊了很多,但我一句都没记住,只感觉自己像闷声的灶台一般应付她。小孩坐不住总是要出去,我终于等到炒粉盛在碟中端上,逗孩子让他加辣椒吃,只是一口,他辣得直呼受不了,拉着同学去买奶茶了。

我把辣椒面罐拉近半寸,拧开罐口往粉上撒了一圈。筷子裹着粉条,辣味入喉的刹那,十年前的晚风突然撞进眼眶,不是标准化辣度表上的任意一级,是晚自习教室漏风的窗缝、是校服后背汗湿的浅色、是高考前夜在教学楼顶吼破音的誓言,家乡的野风撕开往日精致的隔膜——原来人走到哪里都在寻那口滚烫的味蕾,好把漂泊的船系在最初的码头。

2025-06-24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212103.html 1 3 晚自习后的炒粉 /enpproperty-->